都走了。亲戚走了，邻居走了，村庄里的人都走了，妻子和儿子是最后离开这个村庄的人了。老人真不希望妻子和儿子抛下自己，让自己孤独地守护着这个空落落的村庄。可是他张不开口，谁愿意待在这个吃一碗饭落半碗沙子的地方呢?看着慢慢远去的家人，老人扬手想说点什么呢，一阵风吹来，沙子飞进了眼里。
老人扒拉掉眼里的沙子，抡起锄头，在沙海里挖下一个坑，栽下一棵树。老人恶狠狠地骂了一一句: 我不信我治不住这驴日的沙子。
老人的村庄原来是非常美的。村庄的山坡上有树林子，树林子里有黄羊、狐狸，还有狼，村庄外的小河里有鱼、有蟹，小河和山坡之间是良田，春天播下的种子，秋天就能收获满仓的粮食。
年轻人劳作之余，还可以在河里嬉戏，也可以在树林子里约会。村庄里到处飘荡的是快乐。忘记从哪天开始，树林子就没了，河里的水一天一天地少了，远处的黄沙旁若无人地漫过来，良田也没了，村庄里的人家一家一家地往外搬。后来，就剩下他们一家了。现在呢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
一个人的家也是家，一个人的村庄也是村庄。 鸡鸣狗叫，炊烟炉火， 一样都不能少。 可惜，那些鸡也吃不了那份苦，不几天就死了，狗呢，狗不甘寂寞也跑了。老人气坏了，骂一声驴日的沙子，你不让人活，连畜生都不容了。骂完了，老人扛起锄头就到村庄后面的山坡上挖坑栽树。
老人知道，沙子是植物的，它杀死了植物，赶走了动物也赶走了人。老人还知道，植物也是沙子的天敌，只要栽上树种上草，沙子就退了，人就会回来了。
老人的活儿干得很利落。挖坑，插苗子，再培土，一点儿都不马虎。老人也干得有劲儿，因为脚下的土地是他年轻时和妻子约会的地方。那时候真年轻呀，干了一天的活儿还不觉得累， 得了空闲就把她约进树林子。
那时她的话也多，就像树上的鸟儿般，“唧唧喳喳” 不停口。他可不想光听她说话，他很想做一点什么。 趁着她说累了的当口，他说他眼里进沙子了。她说哪里来的沙子呢，晴天妖妖的。他说你给吹吹吧。她虽不相信，可还是嘟起红红的嘴唇。这时，他那饥渴的嘴唇就迎了上去……
想到这里，老人忍不住笑了。记忆里的故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呢，可树林子说没就没了，她也跟着儿子走了。
想到她，老人加了一把劲，狠劲地挖坑，细心地插苗子，又用心地培土。老人想，再过十年八年的，今天的小苗子就会成林了，再把她领回这里，那心情一定会美气得不得了。有了好心情，老人连饭都顾不上吃，不住地挖坑不住地插苗子，不住地培土，一天的时间竟然栽了两百株树。照这个速度，村庄前后的沙海只消三年五载就会都长满了树。
可惜，风偏偏和老人作对，一夜之间把两百株树苗全部拔了。老人没有叹息，继续挖坑，插苗子，培土。为了对付风，老人把过去只挖四十厘米的坑挖到八十厘米深。老人想，我就不信你风还能把它拔出来。
又一场大风吹过，老人去看那些树苗，树苗傲然地站在那里。
沙漠里裁树不仅是风的问题，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，老人都一 一克服了。 老人想，只要用心，办法总比困难多。沙漠里水分少，老人就栽梭梭、红棚、沙枣等节水耐旱的植物。能栽树的季节里，他便一心栽树，不能栽树的日子里，他就种草。老人想树活了，草绿了，沙子就无处可逃。
老人不怕难，不怕累，也不怕寂寞，每一天他都是忙忙碌碌的没有闲暇。
可是到了好墒口好栽树的季节他心里就急。急什么呢?要是有个帮手，能多栽棵树多好哇。老人就想了个办法，把老伴儿骗来了。老伴儿来了，儿子也来了，儿媳妇儿和孙子都跟着也来了。他把他们骗到地里栽树。亲戚不见儿子回去，以为他真有了什么事情，也急着赶来了，他又一脸坏笑地把亲戚也骗进地里替他栽树。
人都说，老人变坏了，不仅骗亲人，骗亲戚，也骗邻居，骗他们帮他栽树。也有人说厚道的老人变吝啬了，吃他颗枣子要栽棵树，喝他一杯水也要栽一棵树。每年总有一些人贪图他的枣子、喜欢他家的水而走进沙海。有了这些人的帮助，沙海里的树跑得快了许多。
记不得是十年还是八年后，老人发现村庄的前后都绿了，村庄外的小河水也多了。远处的红柳成了林，中间的沙枣挂了果，树木之间的草也生得威猛而葱郁。被他骗回来的老伴儿和儿子、孙子赖着不走了。再后来，亲戚和邻居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。老人觉得自己的精力也不济了，就把那些林地一家块地分了。老人说，反正是大家栽的。
老人呢，老人到村庄外面的沙海里去了。老人想，一个人的村庄太寂寞了，一个村庄在沙海里面还是寂寞。老人又忙起来了，忙着在村庄外面的沙海里栽树。
作者：刘立勤
